诸葛奇所言的请不起真的是句客套话。
陆羽三人入住的客栈也叫“大昭客栈”,还冠以了“南城门楼前分店”的后缀。
鬼知道是不是还有北城门楼和西城门后分店。
三人在诸葛奇的安排下,住进了客栈顶楼仅剩的两处大房里。
待诸葛奇离去后,赵廷看着屋内装潢打了个饱嗝,啧啧称奇道。
“这人也太小气了,看这房间装饰,做工用料,只怕家底有钱得很,还说请不起我们住宿,啧啧。”
陆羽白了他一眼,懒得搭理这个只知道吃喝的傻子。
倒是韩幼晴出言制止了赵廷四处乱摸的行为。
“别摸那幅画,那是云国开国国君徐至远的真迹,你摸坏了可赔不起。”
吓得赵廷连忙缩回了自己油乎发亮的狗爪子。
韩幼晴看到赵廷老实了许多,才回头看向陆羽,皱眉问道。
“你觉得这人有问题吗?”
陆羽三人从应城一路出来,沿途虽然多是徐老道安排,但途中打点之事其实大多都是陆羽出面。
韩幼晴一路看在眼里,知道陆羽行事圆滑,与他兄弟赵廷的毫无城府恰恰相反,心思更加机敏沉着,也渐渐将他视作了主心骨。
徐老道不言而走后,三人更是以陆羽为首。
听到韩幼晴发问,陆羽也没思忖,便道。
“暂时看不出他别有所图,或许真是见猎心喜,有心结交而已,但我们身份特别,还是得小心以防万一,免得遭人暗算。”
他说着闭上了眼,用心流倾听观察了一会儿四周动静。
赵廷和韩幼晴见状,也不打扰他,安静等待。
这是陆羽自身天赋本事,徐老道称其为“心流”,意指可以与世间万物在心灵之中沟通交流。
依靠这项本事,陆羽不止能够在赌桌上一展身手,还能简单查探一番周围环境是否有异,算是出门在外十分便利的本领。
片刻后,陆羽睁眼,对静声的二人摇摇头。
“没有异常,不过我们说话还是小心一些,小心隔墙有耳。”
两人点头,知道陆羽这是在提醒自己,小心说话时露出马脚,被有心之人听到。
三人以各自化名又简单聊了一会儿,便约好明日一早,再出门查看情况。
于是韩幼晴独自回房休憩,陆羽与赵廷在屋内轮流睡去,留一人守夜。
这是徐老道突然消失后三人吸取的教训,如果之前有人守夜,估计徐老道也不会无缘无故消失,即便离开,也不可能把所有钱财盘缠带走,至少还能留下一点。
如今徐老道虽然走了,但为了以防万一,陆羽还是决定从今晚会由他和赵廷两人轮流守夜,以免再出变故。
一夜无话。
待到第二日清晨,三人洗漱过后,便依昨日安排,出门查看情况,再决定之后行程如何安排。
他们由澜城北门而入,需要往南城门离开进入赤县神州境内,再前往燕京。
入城时三人曾见城门外难民扎营,被官军阻拦在城外不得进入。
他们若不是有韩经纬帮忙伪造的身份证明,只怕也要受到那些难民的遭遇。
大昭客栈就在南城门附近,于是三人前往南城门附近转悠,想要顺便找个租售马车的行铺,看能否租一辆马车或马匹。
却未曾想才出客栈,就听到大街上一阵喧闹,出入通行城池的城门楼前围堵满了车马人群,正在大声争执着什么。
陆羽本不想多事,但赵廷却是个好管闲事的性子,非要拽着两人去看看乐子。
大清早还有一些商铺尚未开门,见时辰尚早,陆羽和韩幼晴便索性跟了上去。
好不容易挤过人群,才见到原来是城门外一群衣衫褴褛,面黄肌瘦的流民正在与发放济粮的士兵争执。
听其争执的内容,再加旁边好事之人解释,三人才明白这似乎是这几日流民太多,齐聚城门前围堵,导致行商出入不便,引得灾民与守城士兵多次冲突。
眼见士兵除去不允许流民进城破坏城内秩序外,似乎并不会对流民动武。
连着数日后,便有一些胆子大的流民开始寻衅滋事。
这些人大多曾经就是各自村镇里的恶霸破皮无赖,天生欺软怕硬,原本还有些害怕那些身着重甲的精悍兵士。
但几次试探后,便察觉到这些士兵虽然看起来气势威武,可却不会对寻常百姓难民动手,便胆子大了许多。
于是今早发放济灾口粮时便使出了无赖手段,把赈济粮处围了个水泄不通,将那些老弱妇孺拦在了外面,想要用瞒天过海的手段骗干净本就为数不多的口粮。
没想到事情做了一半,便被那些士兵发现了异常,出言制止不住,还被那些泼皮变本加厉地刁难。
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在了城门前的烂泥堆里,声嘶力竭地哭嚎,大骂澜城守军不顾受灾百姓死活,连口吃的都不愿意发给他们。
就是想要看着城门外数千无辜人活生生地饿死在澜城门前,让入关劫掠的鲛人拖回海里去当口粮。
一边说,一边撒泼打滚,往赈粮施粥的大锅里丢泥块。
城外数以千计的灾民聚集,安营搭棚,每日吃喝拉撒都是就地解决,道路两旁本就已经臭气熏天,那烂泥堆里鬼知道都混杂着些什么屎尿排泄物,往大锅里一丢,整口锅里还剩一半的粗粮粥都再也要不得了。
守城的将士眼睛都快瞪得冒火,右手就要去拔腰间的刀,想要一刀劈了这些老鼠屎般的腌臜无赖,却被旁边的同僚死死摁住。
那摁人的将士身穿重铠玄甲,满脸络腮胡的面上也是一脸铁青,他压住了身旁将士蠢蠢欲动的手臂,沉声说道。
“别拔刀,还记得你们入伍后发的誓吗?澜城背水军的刀不染人血,只斩鲛寇。你们想回去领罚吗?”
那名将士不甘地恨声道。
“这些混账东西他娘的算什么人?将军好心每日分为数不多的军粮赈济他们,我们每天只能数着粮仓里快要见底的米粮眼巴巴地看着,他们居然还不领情想要闹事!”
那络腮胡大汉横眉一竖,喝断了那士兵的话。
“闭嘴,老子今天就不该带你出来,你说这些话是想让人听了回去告状吗?”
将士这才悻悻闭了嘴,只能恶狠狠地瞪那泼皮。
原本那群撒泼的无赖见将士突然发怒,就要拔刀,吓得不敢作声,结果看见事情雷声大雨点小,反而大了胆子,直接一拥而上扛着整锅落了屎尿污泥的粥就跑。
这些人已经饿得太狠了,一路逃难,身无存粮,早就饿得眼冒金星,啃了数天树皮泥巴,此时见了米粮白粥,哪里还管得了脏乱卫生。
就是苦了一旁畏缩不敢上前的老弱妇孺,眼睁睁的看着这些无赖抢了食物离开,却毫无办法。
陆羽眼睁睁的看着眼前一切发生,只觉得此间事情和几方话语之中处处都透露着诡异离奇。
如今秋收刚刚结束,整个澜城里满大街都是运输货物的行商,大多运送的更是粮食米面。
怎么没有一人愿意腾出一丁点食物出来,救助这些难民?
而澜城守军按理说在这种时节,坐守如此富饶的商贸之城,更不该会让手下将士说出粮仓见底这样的话来。
那些泼皮无赖更是如此。
陆羽在应城内也算是厮混街上的混混,自然知晓泼皮之间彼此恩怨颇多,难以沟通。
这些人大多有勇无谋,看似胆大包天,肆意妄为,可其实最是胆小怕事,畏官如虎,怎么可能敢在手持刀枪的将士悍卒面前嚣张。
如此之多不合常理之事聚在一起,让眼前所发生的一切扑朔迷离起来。
只是这是澜城守军之事,陆羽并无惹事生非的想法,所以也就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,不去试图一探究竟其中真相。
赵廷还想出言为那些将士和无辜的老弱妇孺鸣不平,才刚刚准备开口就被韩幼晴一肘顶在了腰眼上,疼得整个人躬下了身,忘记了刚刚要说什么。
陆羽与韩幼晴相视一眼,看懂了彼此眼中的意思。
“自身难保,切勿惹事上身。”
“和我们无关,多一事不如少一事。”
两人正准备拽着捂着腰子呼疼的赵廷离开,去车马行当租借马车时。
却听到身后城内街道上又传来一阵喧哗。
围观堵路的人群被哄散开来,陆羽三人也随波逐流退到街道牙子边上,往喧闹声处看去。
就见到一群身穿鳞纹彩衣,一身花花绿绿的人浩浩荡荡地敲锣打鼓朝着城门口走来。
这群人身后拉着几辆造型张扬怪诞,用珊瑚鱼鳞装饰的奇怪马车。
为首的几人手里高举着横幅,像是故意昭告天下所有人一样。
横幅上写着。
“鲲鹏教赈济灾民,与天下万人共今生苦难,享来生福祉。”
这大概就是诸葛奇所说的那些异教了。